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星帆与窗

第二十四章 六月栖栖

星帆与窗 屿亦 2134 2019-08-24 21:59:01

  其后几天,除了上课,江依依就窝在图书馆翻校史,被各种年份和大事件搞得晕头转向,搬开沉重装订册,决定先复习一会儿专业课。

  一张便利贴正夹在笔记之间,课上随手画的,三角加半圆,一条胖胖的、尖脑袋小鱼,他们约定的小鱼。将便利贴夹在手指之间,遮在眼睛上去看图书馆玻璃幕墙上透来的光,在日光制造的晕眩里,黑衣青年的身影模糊显现。

  脑中似又漫上刺鼻烟味。

  腾地起身,她卷起桌上东西塞进背包,疾步走出图书馆。

  抵达新街时将近日暮,街道多了些温柔与蛰伏,“幡然悔悟”的招牌也蒙上一层昏黄滤镜。江依依就站在门口,店铺已经关闭,近无可近,里面幽暗无光。

  她凑到玻璃门前,在自己投下的阴影里看高悬的玻璃盒,里面的黑色展架隐隐约约。她不由自主地靠近,鼻尖触到冰冷玻璃的瞬间,自己的身影挡住其他照影,视野陡然清晰,蓦地是一张正对的面孔,同样贴在玻璃上,肃然盯着玻璃另一面的江依依,一动不动。

  “啊!”她惊叫一声,嚯然倒在店前台阶上,一下摔得眼冒金星。

  这时玻璃门才漫不经心地从里打开,空调冷气泄了江依依满身,他又是一身黑,这次没有抽烟,只用阴冷的目光俯视地上的人,漠然问:“你有什么事?”

  来时的无数疑惑,在见到这个人时,似乎被一场洪荒逆流冲刷干净,安静到不可思议。江依依皱眉,拍一拍胸口,真情实感地说:“你真吓人。”

  青年只有冷意:“我只给你一分钟的时间。”

  她无所谓地站起来掸掸衣裤,一手抵在半开的玻璃门上,仰面迎向他的目光望去,带几分痞气,扬扬地说:“帅哥,我买最好的那条项链,要多少?”

  青年对这逼近毫无起伏,只微眯一些眼睛:“你买不起。”

  她意料之中地粲然一笑,语调是自顾自的悠然:“那就多给我点时间,或许我能向你证明我买得起。”

  青年凝视着她,像就是黑色本身的凝视。

  她把门彻底拉开,朗声道:“麻烦你联系一下那个叫夏帆的人,我有话要对他说。”

  青年眼里似有东西直直砸在江依依身上,蓦地让她感到难以承受,像是一种无能的希冀,沉重而异想天开的希冀。

  “不巧,我姓夏,夏帆。”

  江依依呼吸一滞,瞠目在台阶上,脑海只剩下无迹可寻的茫然——他是夏帆。

  “你说什么?”感觉是什么满满当当得涌入心间,可仅有一瞬,又是空空如也的。

  “我。”青年松开握在门上的手,站直身体,“夏帆。”他站好的身型,似与楚陶然有着相似的挺拔。

  “不可能。”遥远的影像变得模糊而抽象,恍惚让江依依感到前所未有的抵拒与生疏,这个熟悉的名字,反倒冲突,她说,“你不像。”

  虽然时间淬炼太多东西,也埋葬太多东西,可是太不像了。

  青年也不辩解,转身走到店里去,只丢下略显寂寥的二字:“随你。”

  她匆匆跟上,这次店里只弥漫金属冷意,她追上去问:“那你还记得我吗?”

  夏帆坐回那张工作椅,神情莫测地打量她,似满意,又似不满意,嘴边一丝揣测的笑:“怎么不记得,画小鱼啊。”

  她的眼睛瞬间光亮,问:“那我的名字呢?”

  他说:“忘了。”

  江依依眨下眼睛,不记得她名字的夏帆,很不像夏帆。

  傍晚六点的钟声不疾不徐地在店里回荡起来,他是该记得的。

  江依依儿时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,是南方的小小村落,在那里度过一年半的幼儿园时光,后来才转学来爸妈所在的城市上学。

  那时的村落,是三三点点粉墙黛瓦的小平房,是成片的金色麦田,是在房屋间交错的蜿蜒河流。

  每当放学,她就和邻居的小孩一个接一个跳过沿路的低矮草垛,爬上爬下,看到谁家屋后的白梨熟了,就爬上去摘一个塞进书包,带回家瞒着大人偷偷地吃。

  在村落的天气里,晴天踩着柔软的乡间小路绕过石板桥,去和幼儿园里的淳朴老师做游戏,编草叶,过家家。雨天就穿着色彩缤纷的橡胶雨靴,“啪嗒啪嗒”踩到学校,在座位上甩开进水的靴子,赤着小脚丫为逃掉今天的早操而窃窃欢喜。

  要是雨下得大,路上都是糟糟的泥水,邻居家的老人就撑一条小船,让窄窄的小船挤满上学孩子花花绿绿的伞,像满篷的童话蘑菇。老人撑一支竹蒿立在船头,在村落的风雨里,徐徐荡漾到对岸,岸边也早有大人等在那里接应,把船上的孩子抱上岸,叽叽喳喳的,好不热闹。

  江依依每次都在船头,像迷蒙雨丝里的显眼坐标,眼看着对面岸上有一个深一脚浅一脚的艰难影子,一个存在着,而被当做不存在的小孩。

  村里老人常坐在房屋间的巷道里闲聊,说夏妈妈跟别人跑了,夏爸爸欠了好多好多的钱,江依依不懂,但明白一定都是很不好很不好的事情。

  又是雨天,孩子们就都聚集在码头,急急渴盼着坐船,这是孩子世界里最新鲜的游戏。可老人还没上工,远远看见小船孤零零飘在对岸的码头上。

  “哎!你站这边来!”有人叫住路过的夏帆,盛气凌人地嚷着。

  夏帆像没听见,纤瘦身子仍是朝前走。

  “说你呢!快过来!”胖男孩瞪眼,“快滚过来!你又想吃拳头吗!”有其他人发出见怪不怪的笑声。

  这时低头的夏帆扭扭肩膀,迟疑转身,看见那块被指定的石板,顿一顿,只好把破裂的雨靴踩了上去。

  小胖子夸张地大笑一声,干脆的一脚重重踏在那石板碎开的另一半上,断裂的缝隙里霎时溅起一道污浊的泥水,尽数溅上夏帆的裤子。

  “哈哈哈哈……”四周一片哄笑。

  夏帆毫不吃惊,习以为常,只是脸色稍白一些,自石板上沉默地移开步子。其实并无区别,他从来就在泥沼之中。

  “嘎达—嘎达—”

  “啊——”小胖子慌忙喊起来。

  夏帆随着声音回头,正看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女孩在自己刚刚站的石板上,用各种姿势蹦跶地正欢。

  这下从缝隙里喷出的泥浆就变成向着小胖子的衣裤而去,而江依依踩得更干脆,更迅速,还被小胖子那只知道叫而不躲的呆愣样子,逗得哈哈大笑。

  “你现在可不是小胖子啦,都变成泥胖子!泥胖子泥胖子!叫你欺负人!叫你欺负人!”江依依跑到其他石板上叉腰,头扎两股麻花小辫,撑着一把鲜红的伞立在微雨里,伞上两只翘起的尖耳朵尤其可爱诙谐,她脚上的红色雨靴可还是光洁照人的。

  小胖子顿时大怒,瞪眼直朝江依依猛冲,她也拔腿就跑,边跑边嚣张地还叫人“泥胖子”,这清脆的一声声里,小胖子彻底急了,三步并做两步,在江依依后背狠劲一推。

  半截“泥胖子”消音在嘴巴里,她迎着痛意竟然直直翻下码头,像是被河岸给甩出来的,生生砸进水波里。

  她从此深深知道,摔在水上原是疼得可怕,只看见白花花的水沫和迅疾的吞噬。

  正在邻屋做饭的妇人系着围裙,正巧怒气冲冲地过来:“你们这群小崽子!这么大声闹什么!能不能消停……”

  “救命!救命!”夏帆扑过去抱住妇人的腿,裤子上的泥污滴在她的鞋上。

  她本要推开,突然听到周围小孩也在叫喊:“江依依掉下去了!张妈妈!江依依掉下去了!”

  “救人啊!快救人啊!”

  张妈妈圆盘似的脸,霎时惨白。冲到码头,只见孩子已经扑腾得离了码头的砖石,她抖着嗓子叫喊:“去!去叫人!快跑去叫个男的来!”她扯过河边的芦苇杆,动作急躁,划出一手血也不管不顾朝河里伸,想用芦杆去够,“小孩!过来!往这边来!抓着……”

  河水撞击耳膜,是毁天灭地的巨响,呼吸里的冲撞和酸涩狠狠扼在喉咙,水光模糊间,岸边都变成一张张奇诡面孔,狰狞而可怖。

  此时此刻,翻涌的河水腥得吞人意识,江依依挣不开四肢,毫无着力的挣扎只能一再扑空,只觉得累极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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