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不是！”夏帆骤然喊出来，眼中是着急的委屈。
“你就是！我都看见了！”
“我不是！我没偷东西！”
“你看见什么了？”江依依夹在两人中间。
王大树吵得面色发白，喘气说：“他家院子里，晒的是你的鞋子！”
“什么？”
“是你的雨靴，你在上面画过小兔子，我看见的，就是你的！”
夏帆急红了脸：“不是的，是我在河边捞的……”
“嗐，之前落水我就丢了！”江依依放心一笑，拍王大树的肩，嬉笑起来，“大树，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开花结果……”
王大树忽地面红耳赤，睃一眼夏帆，转身就跑了。
晚上，江依依关掉房间的灯，脸贴着窗玻璃，看外面的萤火虫，它们像星星一样三三两两地朝玻璃贴近，但没想到突然现出一张脸来，双方俱是一惊。
是夏帆窗外垫脚，勉强露出小片头顶和一双澄澈眼睛，张口说着话。
江依依赶紧拉开窗户，夏帆转而就缩下去，取而代之上来的是一个黑色塑料袋，她困惑地拎进来，夏帆的脑袋又努力蹭上来。
“鞋子还你。”他小声说，又加一句极恳切的，“你不要不理我。”
江依依爽朗一笑：“不会，夏帆是我最好的朋友。”
他怔一怔后才放心地笑，夜色里，这稚气的笑颜竟与萤火无二。
江依依还想说话，夏帆却贴着玻璃朝她挥一挥手，就在夜色里消失了。
长满杂草的乡间小道，漆黑屋影，夏夜蚊虫，她趴在玻璃上想看那个背影，却什么也没有找到。
村庄里用黑色塑料袋装鱼，但江依依打开时，却没有闻见腥味，里面一只红色雨靴被洗得干净，摸上去干燥平整，她抓在手里抖一抖，掉出一朵嫩白的栀子花来。
其实略略一回想，她能记起许多事。
夏帆舍不得擦橡皮，每次都一点一点地慢慢蹭，怕橡皮用快了，回家被爸爸新带回的女人骂，江依依就把自己的橡皮一掰为二，分一块给夏帆。
她不爱吃全熟的煮鸡蛋，每天早上被奶奶逼着吃一个，在上学的路上向夏帆抱怨，看他羡慕，江依依以后就把鸡蛋拿了放口袋里，每天早上分给他吃。
夏帆的雨靴裂开好多道，江依依很认真地拿家里的宽胶带把它缠得密不透风……
后来教室翻修，村庄里一切从简，老师买回一堆色彩斑斓的彩色泡沫纸、卡纸、拉花和彩带，几个老师合作，在教室的两边墙壁上，用这些材料贴出一副生动多彩的“海底世界”来。孩子们无比兴奋，下课也不怎么往外跑了，都站到墙边看“画”，咋咋呼呼地划分所属，说着“这个贝壳是我的”“那个海马是他的”孩子话。
江依依拿铅笔在格子本上画画，把墙上的可爱形象都转移到自己本子上，吸引了很多小孩，其他人也学她画，可就是没她画得像。
于是课间又有新热门了，孩子们拿着自己的格子本，围着江依依让她给自己画，渐渐地，她身边又重新热闹起来。
注意到的老师获得灵感，打算用一节课让全校的几十个孩子都到教室里来画画，安排两人一组，共画一张。
大家自然都想和江依依一组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拿来给她，可她没兴趣，反而跑去大班教室。
夏帆的座位一直都在教室最后一排的窗边，他正趴在桌上睡觉，阳光洒在他手掌的伤疤纹路上。江依依错开目光，用脑袋挡住太阳，额头轻撞玻璃。
夏帆眉目微皱，在她投下的影子里懵懵睁开眼睛，眸中映出窗边女孩时就立刻明亮起来，他一把推开窗子：“怎么啦！”
“夏帆，我们一组画画吧！”
他激动得从凳上站起来趴到窗台，使劲点头，整个人更明亮了。
江依依灿然一笑，跑回自己的教室，把又来座位边纠缠的人挥开：“我已经和夏帆说好了，我和他一起，你们快去找别人吧！”
听到“夏帆”二字，众人别扭，都散了。
终于等来那天下午，江依依穿的新裙子，像一只振翅的黄蝴蝶，明媚活泼。她用的是汤莹给她寄来的新水彩笔，颜色比村庄其他小孩的都要丰富，是她的最爱。
其他人都热切扑在画纸上挥笔，但江依依的纸上却空无一物——她在座位等很久，夏帆都没来。
小胖子转过头来看她几眼，眼神闪烁，连肉嘟嘟的面颊都显得僵硬，欲言又止。
她等不下去，就拎着水彩笔盒偷偷溜出教室，沿着教室平房转几圈，院子里的草丛也仔细翻过，她最后来到两间教室的夹缝里，这里是简陋的洗手间。
站在高墙外，她压低声音朝里面：“夏帆，你在吗？”
无人回应。
纠结一下，她继续小声说：“里面有人吗？没人的话……我就进去一下了！”
“不要！”稚嫩童音未稳。
“夏帆！”她立刻大了声音，抵在粗糙水泥墙上的手下意识蜷起，“你是哭了吗？”
里面不回，两个人就这样隔着廉价白漆刷的水泥墙，默默站着。
最后，她还是一头扎了进去。
“你别……啊！不要看！”
“是谁干的！”江依依因为吃惊，眼睛睁大，眼眶也跟着泛红。
夏帆身上，满是乱画的错杂颜色。
那衣服的前襟已经湿透，他正用洗手池里的水努力清洗，湿哒哒的衣料被他攥在手中，一松开就是皱巴巴的痕迹。夏帆眼睛通红，睫毛粘着水珠，脸上的水彩笔痕迹以被揉搓泛红，却还是留着不轻不浅的印痕。他两手捻着衣角，垂头一言不发。
“是谁！走！我们去找老师！”江依依拉他。
夏帆木然地退后，说：“老师最不喜欢我。”他颤颤地缩在墙角。
空气霎时安静，只听得到永远关不紧的水龙头在滴答不休，那些被抛弃掉的水珠瞬息就会被水槽吸走，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可有些东西，可能是永远都抹不掉的。
“衣服被弄成这样，阿姨骂你怎么办？”
夏帆沉默一会儿，小声说：“忍忍就过去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