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暂时不回，回了也没地方待。”夏帆沉吟一番，忽然问：“那边芦苇还有吗？”
“嗯？”没想到他会提这个，江依依愣一下，才说，“有啊，现在这个时候，肯定都白了。”
纯白的穗子挂在芦苇杆头，风一吹，便像少女的发尾，轻柔灵动，那时会有白色飞絮逐风而去，宛如是天地之间，一张缥缈的水色画轴。每逢秋季，河边的芦苇滩就漫天漫地地充盈起这种雪样的浪漫，在村庄之中，那已经是一种绝色了。
关掉工作台上的照明灯，椅子移动的声音响起，夏帆说：“走吧，去吃面。”他像其实也不在意芦苇，只是随口一提的。
那间面馆江依依如今已经来熟了，小铺热闹，天气愈冷门前便愈是雾气缭绕，面汤的浓郁香味借着热雾，声势浩大地吸引着路过的行人。
不时就有穿着工装的男人捧着宽大面碗从店门里走出来，爽朗叫一声：“麻烦添勺汤！”
“好勒！碗来！您可拿好了！”长柄勺子高扬而起，一勺风味高汤利落倾倒进宽口面碗，汤水悬落而下，暖烟腾起，一滴不洒。
小马褂在里面添上一件毛衣，再也看不到他麦色的结实胳膊了，人也壮实很多。
“老馋我们家面吧！”领他们二人进来，小马褂对江依依笑嘻嘻的，他长高了些，肩头的毛巾也换新了。
眉眼弯弯坐在长板凳上，江依依利落从筷筒里抽出一双筷子，在指尖花招百出地转着，带着十足的痞气：“非也，馋面也‘馋人’。”
一个来店里兼职的女孩在小马褂后听到，噗嗤一笑。
小马褂甩过毛巾才听出他意，随即就脸热，说：“你怎么跟有些……有些说女人的男人似的……”
江依依随即便是一脸清白的困惑：“小马褂，我说你帆哥呢，我哪次不是陪着他才来的，你是什么意思？”
小马褂愣了一瞬后，脸更红了，江依依那双眼睛分明狡黠，小马褂瞪她，但经里面师傅一叫，又踩着布鞋赶紧去忙了。
“他还小，你欺负他干什么？”夏帆脱下外套，身上是黑色的高领毛衣。衣领紧紧裹在脖子上，上面的编织图案典雅精细，无端有种高贵，像素净湖面上的黑天鹅，有卓尔不群的气质。
“你衣服是不是没有其他颜色？”除了黑色，江依依没见过其他。
“没有。”
小马褂抽空过来倒上两杯热水，还瞪江依依一眼，又跑走了。
“不会吧。”江依依笑过小马褂，又转头来笑夏帆，“你这么黑来黑去，总像是从葬礼来的。”
他低头喝一口水，磨了磨手指，把她打量一番，忽然一本正经地问：“你每天花花绿绿的，就不累吗？”
江依依低头看看身上这件薄荷绿的刺绣羊毛大衣，咬牙切齿地确认：“花花绿绿？每天？”
“嗯，这件难看。”
“难看？！喂，别人都说漂亮的好吧！”她连忙整整大衣，挺直脊背坐得端正，不可置信地看着夏帆。
“潮流元素的堆砌，没意思。”他好整以暇继续喝水，“到今天为止，这件最丑。”也看江依依穿过不少衣服，只有这件，老气乏味地全无水平。
图样死板，版型过时，只是套了个最近流行的颜色。
江依依忽然露出赞同的一笑，挑了眉毛说：“是我妈的，觉得自己穿了不好看，就给我了，我一时半会随便套套，总不能真扔掉吧。”
夏帆冷哼一声，目光在那件大衣上停留片刻，真的不适合，懒得再看。
“手拿开！”小马褂托盘上四个宽口大汤碗，也还是稳如泰山，倾身甩下两碗时，动作游刃有余，江依依和夏帆桌上，一碗牛肉面，一碗鸭血粉丝，都是热气腾腾的。
“小孩，你今天都没给我秀菜单！”江依依拽他肩头的毛巾。
小马褂浓眉一拧，侧头瞪她，嘴里压低声音道：“别叫，我先给你们上的。”
她顿时眉开眼笑，放他走了。
“夏帆，小马褂还是挺喜欢我的，他没真的生气！”
他平淡端鸭血粉丝来吃，说：“他和每个难搞的客人，都会说这边是先上的。”
江依依翻动了一下眼睛，顿时觉得没劲，过了片刻分半片牛肉给夏帆。
他把那片小小的牛肉塞嘴里，还没吃到牛肉味就没了，说：“你变了，上次给我的鸭血还是一整个。”
“因为我不爱吃鸭血，不然给你干嘛。”她一脸的理所当然。
夏帆嚼东西的嘴忽然僵住，道：“活该小马褂不喜欢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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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五下午三点半，江依依背着包走进南霖，熟门熟路地往晨曦楼去，脖子上围着星星流苏的围巾，两手插在大衣口袋，背包有点重，在肩上勒出痕迹。
“你怪我！你还怪我！别跑！找打！”
“哈哈哈，你来呀你来呀……”
前面两个本来走得好好的情侣，不知道为了何事，突然打闹起来。一阵凉风掠过，男生忽然撞到江依依肩膀，她身形一晃，往旁边趔一下，拢在脸上的围巾松散开些，冷风直灌。
“不好意思哈……”男生站回女朋友身边。
江依依抬眼就看到那女生是一头成熟短发，脸上妆容精致，表情稍有诧异。
“没事。”江依依随口一应，重新理好围巾，就绕过他们，继续往前了。
男生撞撞女朋友的肩膀：“怎么了？发呆啦？虽然那女生挺好看的，但我发誓，在我心里，你才是最美的！”
那短发妩媚一动，她眼中忽现陌生的阴鸷：“那人的耳朵上，是不是戴着星星耳钉？”
“啊？这个……我可没注意。”
女生拿出手机，翻出一张照片举到他面前：“你看，是不是这个人？好好看看，是不是她？”
男生接过来，转瞬就睁大眼睛：“嗬，谁画的？！”
手机屏幕上，是一幅画在黑板上的粉笔速写，是个笑容灿烂的长发女孩，虽然画里身穿夏装，但面容无二，想刚刚那人粲然笑起来，定就是如此这般烂漫的。
“是不是她？”
“肯定是！一模一样！简直了，这是哪儿的画？还在吗？我像翻刻一个雕塑……”
但他女朋友阴沉沉盯着这张照片，抬手抚过刘海，新潮美甲露出冷艳反光。
“星轨，怎么了？”他问。
“没事。”她回头看着那道消失在凋敝爬山虎里的身影，目光寸寸刺过。
晨曦楼就在江依依面前，爬山虎的枯藤有如布满墙壁的咒痕，像是年复一年地努力，想封印这座古旧小楼。感觉身有凉意，她不觉紧了紧围巾。
画室无光，门也关着，她从外推开窗户，到脑袋差不多宽，伸进去探查一圈，一个人也没有。
缩头回去，把窗子又推开一些，伴随窸窣摩擦声，背包“哐当”一声砸进来，抬腿，胳膊撑在窗沿上，就熟练地从窗子外面翻越进来，稳稳落地后，她轻快一笑。
得意地拍掉手上灰尘，拿起地上书包，她转身。
“第几次了？”一个苍老而低沉的声音，迎接了她。
江依依笑容死在了脸上：“姜老师，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