解棠知是跟在既明后边一起过来的,既明和阿蝉是下人,不好拒绝,只能带着小少爷一起来。
傅梨骼扫了眼解棠知,率先走向二楼,既明和解棠知连忙追上,阿蝉没得命令只好留在柜台。
惊月轩一楼布置的比较随意,正中有个大台子,平日里偶尔会请说书人或是戏班子来坐台,围绕着大台摆放着竹制桌椅,零零散散地摆了几盆花株,给人一种说乱又不乱的感觉。
二楼为各个雅间,比之一楼天差地别,给人书香之地的感觉。最让人稀罕的是,从一楼走上来,留有一大块地整齐地摆放矮小长桌案,桌案上有着茶具香茗以及薄毯,客人可自行煮茶。
惊月轩一楼给人的感觉就是热闹、肆意,而二楼就比较安静,适合谈话会友。
后院则是几人住的地方,只是傅梨骼往日里嫌底下太吵,常常窝在隔音好的二楼雅间睡懒觉。
傅梨骼并不急着发问,反而让解棠知坐下。
煮水、洗盏,傅梨骼总是不慌不忙的,就跟她说话一般,不急不缓,给人既温柔又清冷的感觉。
就连问话也很温柔:“为何不听课?”
解棠知低头,不肯说。
“罢了,你不喜欢旁人,那便跟着我学。”傅梨骼顿了顿,忆起林间落的话,又添上一句,“可好?”
“好。”声音哑哑的,似是有些委屈。
“那我教你,你会不会听?”她撑腮,淡淡地望着茶盏上升起的氤氲。
“会。”他答,语气很坚定。
傅梨骼沉吟了会,吩咐既明退下后,才道:“阿棠,将衣裳脱了。”
解棠知猛的抬头,久久怔愣不已,望着傅梨骼眼中的不容拒绝,他忍不住身子发颤,沉默了许久,才哑声问道:“阿姐,可不可以,不脱?”
傅梨骼本只作试探,却没想探出了自已未知的东西,一时有些迟疑。
她是个嫌麻烦的人,人也很懒,就跟林间落说的那样,若是不想管便早早让他离开,她下意识地想遣走他,将他丢的远远的,吩咐人管着就好。
可是触及到他那双清澈的眸子,她忽而硬不下心肠,这般迟疑从未出现过。
半晌,傅梨骼妥协了:“阿棠,脱给我看。”趁我还想管你,所以听话好吗?
解棠知是真的很听她的话,在知道傅梨骼的坚决时,他也妥协了,惨白着脸将身上的衣裳褪去,只留一条亵裤挂在身上。
哪怕傅梨骼早做好准备,在看见他满身伤痕淤青时,也忍不住侧头不再去看。
骨瘦如柴,皮肤皲裂,新伤旧伤交错,隐隐渗着血色,他的身体上没有一处是没受伤的。
被拳头打的淤青、被鞭子抽的鞭痕,还有被利器割伤的大口子……傅梨骼不忍再想。
解棠知有些惶恐,僵着手不敢动,只能怯怯地示弱:“阿姐,你、你不要赶我走,我、我会听话的,我只听你的,你别、别赶我。”
见傅梨骼久久不应,他提高了声音:“是你要带我回来的,你不准赶我走!”
那是他面对傅梨骼,第一次展露凶狠。
傅梨骼起身走向他,他以为她要越过他离开,下意识地抓住她的袖子,声若蚊蝇:“阿棠会听话,以后阿姐让我和谁亲近,我就和谁亲近,我都答应阿姐……好不好?”
解棠知惶惶不安着,这是他除那年以外,第一次离她这么近,第一次可以站在看得见她的地方,哪怕卑微如尘埃,他也甘之如饴。
只要,傅梨骼不赶他走。
头上传来一道恍若未闻的叹息,下一刻解棠知便被傅梨骼紧紧拥在怀里。
“阿棠,我收回那句话。”傅梨骼蹙着眉,没想到自已会这般怜惜他,“现在,你可以亲近我。”
心头最后一层防护也被击溃,他转身扑进傅梨骼怀里,痛哭出声。
傅梨骼,我不想喊你阿姐,可如果这样能让你接受我,那么,我知足了。
谢谢你不赶我,以后我再也不哭了。
因为啊,我很贪心,想要护着你。
阿姐。
发泄情绪过后,解棠知肿着双通红的眸子,抹了一把脸,望着冷冰冰的傅梨骼,怂了。
他的眼泪将她的胸前打湿了。
傅梨骼无奈地揉着眉心,一见他这样,忍不住莞尔,噙着一缕清线的笑意,像是很愉悦。
解棠知看呆了。
冷下脸替解棠知抹了些伤药,又给他穿好衣裳,在瞥到双臂上规整的伤口时,傅梨骼一怔,却没有捅破。
适可而止。
刚刚是她糊涂了,没有注意到他臂上几乎快要愈合的伤口,那般样子,只能是自残。
心下愤愤地掐了一把解棠知的脸,一贯没有情绪话语里,悄悄地带上了不易察觉的怒气:“身体发肤,受之父母,你唤我一声阿姐,自是长姐如母,以后万不能糟蹋身体,任人欺负。”
解棠知:……这该死的长姐如母。
遣走解棠知,傅梨骼终是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,艰难地倒上一杯茶,刚入口便混杂着鲜血吐了出来,让她怔愣不已。
紧紧地攥着衣襟,傅梨骼努力平息着自已的情绪,可脑子里总是浮起解棠知的满身伤口,下一瞬,又是一口鲜血喷出。
她隐隐发觉了问题,连忙进入最里的雅间,却没发现,今日的惊月轩二楼有一间客人。
将刚才发生的一切,目睹在眼里。
翻找出那方小小的木箱子,傅梨骼取下脖子上的钥匙,将它打开。
那是一本记事册,已经很久了的样子,有着被反复翻开的磨损。傅梨骼将它拿出,翻至空白的一页,研磨提笔记上:
[楚凉二十年二月初十,傅梨骼跟解棠知说,你可以亲近我。
呕血。]
傅梨骼停笔起身来到窗前,镂空的雕花窗桕折进点点暮色,依稀可见夕阳西斜,百鸟归林。
她打开窗,灌进一缕寒春的清风,让她冷了个哆嗦,清醒许多。
清风拂过书页,掀起许多簪花小楷字。
簪花小楷字的主人很是懒散,一篇纸张也只写着寥寥无几的字。
[楚凉二十年二月初九,傅梨骼看解棠知练字,睡了一下午。]
[楚凉二十年二月初八,傅梨骼捡回解棠知。
呕血。]
[楚凉二十年二月初八,傅梨骼见花一笑,心乱。
欲呕血。]
[楚凉十六年大年初二,傅梨骼离开傅家。]
……
“你见她吐血,因为那个小乞丐?”隐于帷幕后的男子厉声问道。
“小的亲眼所见。因为怕被小姐发现,所以不敢窥视,直到小的闻到血腥味,才开门发现小姐……”
习武之人,耳听八方。可惊月轩二楼的隔音实在太好,哪怕他习武,也只能听到细小的谈话声,还听不分明,只能辩出是小姐的声音。
那般失了礼数,忍不住吐血的小姐,让他心慌。
他甚至忍不住冒着暴露的危险,想要冲出去带她找大夫,可他最后还是忍住了,只在一旁默默望着她饱受煎熬。
“静观其变,不到万不得已,绝不能动手。”帷幕后的男子沉吟了许久,才吩咐道,“这件事,除了我以外,别让家里的任何人知道,尤其是二少爷。”
“是。”单膝跪地的属下默了默,恳求道,“大少爷,求求您救救小姐,她、她不该这样啊!”
“能救她的,只有她自已。”帷幕后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