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7.请君来

　　彼时她正思索着此事随意地坐上一个位子。耳边传来不知是谁的惊呼：

　　“将军万万不可，您怎能座我等末位！”她愁绪万千，一时间却听不大见，只是垂着眸，一言不发。

　　那惊呼之人登时立着不知如何是好。

　　惊呼之人正是周舸。

　　原本这末等位置本是他该坐的。将军应是在最上头，仅次于陛下。缘何直直就占了他的位子。

　　四周诧异的目光投来，在他和归海澜身上来回瞟动，带了令他好生尴尬的不明意味。

　　他急急出声提醒，却未曾料到归海澜全不理会。一时间面上腾地讪讪，如罚站般笔挺地站在位子旁暗地思索起来。

　　他是得罪了将军？

　　不可能啊。周舸面色复杂。他与将军交集并不多，今日又算是给将军解了围，怎会是得罪了？

　　翻来覆去地一通苦思冥想，始终不得解。

　　这厢不寻常的动静，自然逃不过座上一众人的眼睛。

　　观衡帝握着白玉杯食指轻点桌案，片刻后出声：

　　“这是何意？”

　　这般冷清的言语犹如冰雪，蓦地将发呆的归海澜冻醒。

　　她环视一周，只见周围将士挤眉弄眼，身侧还立着周舸，正一苦大仇深地站着，一动不动。

　　……簌地，归海澜站起。道：

　　“回禀陛下，微臣无事。近日心神恍惚，一时间认错位置。”遂既走回了原位。

　　微妙的氛围顷时消散，众人觥筹交错举杯畅饮，仿佛刚才的乌龙根本从没发生过。

　　归海澜对着面前筵席，却无甚胃口。只是淡淡地饮茶。

　　底下的一众将士隔得甚远，自然难察这些不同，今日的菜色不是一般的好，只管放开肚子吃的尽兴，哪里需要管其他事？

　　人非草木，孰能无情。心思各异，也是常事。

　　另一头的计无施一等心情激荡，只等退下后好好问上将军一问。连同席上的何修之，面色也满带欣喜。只是不为人察的暗处，在座等人是何心思，却是不知了。

　　一席宴会很快便结束。因着女帝皇架到来，营中的厨子卖力非常，上万头猪牛羊俱半是先前征讨得的，半是临时买来的。并着青菜等，烧的香气四溢。

　　就连一众将领都吃的很是满意。

　　只大将军归海澜，从头至尾竟是一口未动。

　　有那心思缜密知晓些许将军习性的，暗自诧然。

　　这一遭从将军入座开始，身上便兀自出现了许多不寻常。

　　从前的将军，虽也一贯不言不语，席上食用甚少，却并非这魂飞天外的模样。

　　不知内情的，觉着归海澜这一趟探查敌情探查地有些凶狠，伤了脑子。

　　知道她在敌营遇难的，觉着将军这一遭日子过得怕是极为艰险，将将回营忍不住地恍惚一阵，难以回神。

　　总得，都是将军太难了。

　　坐上时候观衡帝左右的嫚幽婼幽，便大体都是后面那一层想法。

　　且不说她归来的时间卡的极微妙，依照先头来的禀报，应是受了不少苦难的。

　　这面色，瞧着都发苦。

　　婼幽观得全程，一时心酸不已。嫚幽这时倒不如以往的刻薄，心里也是叹息。

　　唯有轿撵之中的观衡帝，除却乍一看见归海澜时露出不同，余的，再无甚动作。

　　筵席结了尾，由观衡帝再言语几句，便俱都放回了营让众将士好生休息。

　　此时刚过正午时分，中土的阳光甚烈，一众人热的昏昏欲睡。又一众自发在庞大的操练场比试起来。

　　安静也安静，热闹也同样热闹。

　　下了筵席的一干人正眼中包着泪欲要朝归海澜奔来，却晚了一步，直让观衡帝将她带走。

　　虽遗憾，却也是应该的。再大绕不得帝王，便是三岁稚儿也明白这个道理。他们只得先行回了自己住所，等得晚上前去拜会将军。

　　归海澜得令随观衡帝走时，对此并不奇怪。

　　她不远处的正中央已然打好了一方硕大的营帐，自然是专属于观衡帝的。

　　她由着轿撵抬去门前，施施然走下进了帐中。

　　归海澜一路垂眸，待得观衡帝进了门，才抬脚步进去。

　　营中人，只有四个。

　　观衡帝，嫚幽婼幽，归海澜。

　　厚实的羊皮门帘被自行放下，归海澜甫一进去，便在那桌案一丈远处单膝跪下行礼。

　　观衡帝此时没了白纱遮掩，面容便分明了。一席青洲制的话贵宾便装坐在太师椅上，却依然将木椅坐出了龙椅的意味。

　　她面色如常冷冽，不言不语，只是看着面前行礼的归海澜。

　　她低垂着头，几许凌乱的发搭在眼上，更显得静默。

　　一动不动，连呼吸，都好似顺应着时间。

　　是了，她的隐匿之术，修习地很好。沙捺婢曾好几次在她面前夸赞连连。

　　观衡帝蓦地想起从前沙捺婢对归海澜的评价。

　　眼中微微波动。

　　良久，她才出声道：

　　“这一切，一一解释与孤听。”

　　归海澜淡淡应了“是”，便一五一十地将这七天中所发生的事一板一眼地道出。

　　只是不懂为何，将息炾引雷劈她一事一盖而过，只说是天色突然间异变。再有那十万金一颗的丹药，也略去了，含糊成千金。至于给她穿衣一事，若是不是个呆子自是不会言说。旁的事，但凡记得的，俱都事无巨细地说了出来。

　　她的形容之词不多，但因得这一切发生的委实突然真切，倒也让上座的三位听得分明。

　　待得全部讲完，已是一个半时辰后的事。

　　嫚幽婼幽本以为只是人间事，却不想，竟牵涉到了所谓修道之人，魔鬼仙神。只觉地匪夷所思，难以置信。

　　可他们都知晓，归海澜此人，从不扯谎骗人。

　　二人在这一个半时辰里，都恍如做梦一般。就连一贯沉稳冷冽见过诸多大风大浪的观衡帝，也不禁露出一众复杂神色。

　　盖因此事，委实太过诡异。

　　修士，魔，鬼，神。

　　这一桩桩一件件，俱都超出世间人所料。九州并非没有道人禅师，却未曾听闻有这样飞沙走石毁天灭地的能耐。

　　他们于世人，不过是个寄托的念想。信则有，不信则无。何况九州乱世已久，王权霸业才是正经，如若都信了这些东西，这国可还是国？

　　那侯唐，便是活生生的一个例子。

　　归海澜虽是一直垂眸，却能感受他们心绪变化。

　　毕竟，若是她听闻这些，也会诧异不已，难以置信。

　　鬼神之事，离凡人太过遥远，也不该妄图涉及。

　　归海澜维持同一个动作太久，腿间酸痛麻木，却稳当依然，不作变动。

　　上座观衡帝，到底是帝王。初初听完着实难言，缓和片刻后便也镇静下来。只是眸间风云变化多端。

　　她顿了一时，启唇问道：

　　“那位仙君，可还在我军营中？”

　　归海澜心下一凛，果然。只是自己也着实拿不准。方才席上未曾决定是否将他存在言出，便没有唤人去寻。不过她知晓息炾并不是个等着肚子挨饿的性子，他自会找乐子。

　　回禀观衡帝的言语，却是如实告知：

　　“陛下恕罪。息炾仙君行事一贯变幻莫测，微臣也难知他此刻去向。可派人先去营帐中查探一番。”

　　观衡帝听得这番回答，倒不觉得奇怪。毕竟听得他们一番相处，也约莫地知晓了那仙君的性子，定然是个肆意妄为懒怠悠然的。

　　凡尘与仙界本就是两个地方。观衡帝是凡人，却是个拎得清的凡人。他们，无甚资格作要求。

　　便是那帮子能人异士，也多是好言相劝哄来的。

　　只是……若是一等上能开天辟地下能呼风唤雨的仙人肯来住她青洲一臂之力，攻下冀朝的胜算，提高的绝不是几分便了事的。

　　她沉吟片刻，到底着嫚幽去请息炾。不想此时的门帘，突然间打开了。

　　嫚幽身为观衡帝一介帝王的随侍女官，自然容不得这等以上犯下的行径，当即厉声呵斥道：

　　“大胆！谁等贼人不禁通报便擅闯陛下营帐！来人，拖——”这拖出去一句还未呵斥完，便突地卡在了嗓子眼里。

　　来人似是不曾听到她厉声，淡定自若地放下门帘，施施然行至归海澜身边。

　　这一派神魔并存俊美无匹淡定自若却气势磅礴沉沉的烟青色锦衣人，正是女帝方才要着人去请的息炾仙君。

　　甫一看清来人样貌，嫚幽实打实地愣了一愣。

　　然不止她愣了一愣，右侧婼幽也是愣了一愣。

　　再到正中央端坐的观衡女帝，同样是愣了愣。

　　幸得，观衡帝这愣了一愣，只是这么一愣。

　　旁的两人，实则是一愣再楞。

　　半晌，嫚幽才回了神。这浑身凌冽的气势蓦地就消失地半分不剩，只是该问的还是得问，她滞了一滞，继续道：

　　“……你是何人！”

　　若是换了这营中将士，此刻定然是吓得呐呐无言。

　　偏生来的这位，是个仙君。

　　只见息炾本是定神瞧着归海澜的眼，悠悠地转个方向迎上座上三人灼灼目光。

　　他站定，懒散道：

　　“我？唔，便是你们方才要去请的那位。”

　　三人俱是又沉默了。

　　跪在地上的归海澜本因着他这与众不同的开场有些默然，此时也是一同更默几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