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要说我的那个家,那要先从一个人说起,基本上,她可以算是我的前女友。
第一次见到她,是高一,老师发摸底考试的卷子。
她坐我前面,转过来把一沓卷子丢给我,头发擦过我的脸,我当时恍惚了一下,很凉,但是有清淡的香味。
我不懂,但我现在回忆,还是觉得那是一种很干净的香味。
『所以……就这样认识了?』
没有,我把她忘了,她也把我忘了,我们之后没交集,一直到高三。
虽然同班,但我们是一个坐第一排,一个坐最后一排,本来毫无关系。
我那边的高三,我们班是成绩好在前三排,最后一排都是给差生坐的……就是那种已经放弃了自己的人。也是为了让所谓的好学生,不受所谓坏学生的影响。
反正最后一排里面,她是唯一的女生。
『她不想上大学吗?』
那时应该是吧,她抽烟,纹身,喝酒,染红色的头发……
『听起来是个坏女孩。』
看起来也是,她也从不反驳。
再次注意到她,是有次在校门口的理发店前,我看到她和一个胖子打架。她赢了,那身手,太漂亮了,打架的原因是那胖子摸她的腿。
我那个时候觉得,这个坏女孩可真有意思,打架的时候,红色的头发飞扬起来,还挺好看。
我当时就莫名其妙地,把她掉的发绳捡起来带走了。
『懂了,缘分就这样开始了……』
怎么可能,我一直等她来找我要,可她根本不在意。
我忍不住,就在一个课间把她拦在走廊上,还她发绳,她笑一笑,就拿走了。
真的,我那时候特别没意思,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。
我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,只是一个无聊至极的接触而已,我和她,以后应该还是各走各的,一个坐第一排,一个坐最后一排,然后拥有截然不同的人生。
不过当天下午,她没来上课。
第二天也没来。
最后一排的人总是今天这个没来,明天那个没来,没人关心,老师也从不特地说明。但她不一样,我没有看到红色的头发,一整天都心神不宁。
巧不巧,那天晚上放学,我被四个男生揍了。
好惨,有学生路过,他们看也不敢看,立马走开。
『你叫人啊!总不能白白挨打吧?』
不叫,我嫌丢人。我成绩那么好,被认识的人看到了,肯定会笑我,我才不要。
那时候,离高考仅剩三个月。
我被摁在地上打,又被抓着头发把头拎起来,然后我就看到了她。
她在笑,用口型说,你活该。
『什么?』
他们走了之后,我一个人在地上坐了很久,全身都热烘烘地疼,只有心是冷的。我倒在地上狂笑,把垃圾桶里的野猫都吓跑了。
你知道吗?这一天,我期待得太久。
我终于有机会变成一个混蛋,彻底的混蛋。
『我听不懂,你发什么神经。』
之后,我不写作业,上课睡觉,不穿校服,不剪头发,和老师大吵特吵,那个月,每场考试我都弃考,作了一个月的倒数第一。
然后老师把我调去了最后一排。
『你变化这么大,老师就没和你爸妈联系一下吗?还有你上次被打,你爸妈就没问你怎么了吗?』
他们不知道。
『不知道哪个?』
所有。
所有的意思是,他们从来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。
『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啊?』
他们不喜欢我,他们眼里只有我哥。
『这怎么可能。』
切,就知道你不信,他们从来没有,哪怕是一次,从来没给我庆祝过生日。小时候我不懂,以为本应是如此,本应就是哥哥生日的时候爸妈带他去餐厅,而我的生日只是与往常无异的和保姆在家吃饭。
等上了学和同学谈起,我才知道,原来生日不是这样的,原来每个人的生日,都不会像我这样过。
我以前努力过,做梦都想超过我哥,拼了命学习,参加各种比赛,把奖状贴在墙上,后来都被我妈亲手撕掉了。
最后还是我爸的秘书,粘好偷偷还给我。
我哥有时候不在家住,以前我最喜欢他不在家,可以偷偷溜进他房间,把他东西弄坏。
我以前还抱有期待,以为他不在爸妈会看我多一点,后来发现,我哥不在,他们更不愿意看我。
幸好我家有钱,我有的,只是一个看管我的保姆。
小时候我老挑保姆的毛病,就想引起爸妈的注意,想他们多看我一点,就一点点,哪怕是责备我不懂事。
但他们没有,他们宁愿花更多的钱去请更贵更好的保姆,以此来解决我制造的麻烦。
我坐最后一排的时候想,这一次,如果我糟得彻底,那他们是不是就会注意我了。
来到最后一排的第一天,红头发就问我要不要和她在一起。
『……那你不会是……』
还行,在一起的第一天,在同个巷道里,我打了一个说要请我女朋友喝酒的男人,打的也是他的肚子。
第二天,全班都知道我们在早恋,包括老师。
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,让我自己给爸妈打电话,把他们叫来谈谈。
我那时候畅快极了。
只要他们劝我一句,我一定回到以前。
但他们没来,来的是那秘书。他只是专心听班主任反映问题,听了一会儿,看我在旁边无所事事地站着,就让我去他车里坐着歇一歇。我就出了办公室。
一路上我都很平常,直到看到站在厕所门口抽烟的她,我女朋友。
她把头发又染回了黑色,我有点惊讶,觉得她明明红发更好看。
要来根吗,她问我。
我当然是摇头,我爸曾经严厉地和我哥讲过,抽烟是恶习,你敢碰一下,打断你的腿。
虽然不是对我讲的,但我确实记在了心里,即使在那个时候,我也不想成为我爸讨厌的孩子,虽然我也永远不是他喜欢的。
那人就是你爸吗,她又问,白色烟圈被她老练地吐出来。
我又摇头,他不是,是我爸的秘书。
说完,我蹲在厕所门口,把我和我妈、我爸以及我哥的事情,全告诉了她。
说不明白我的意图,她就像我的另一个充满破坏性的人格,我告诉她,希望她能给我一个破坏性的办法,毁掉这个让我混乱迷失的怪圈。
要我找一些人吗,对你哥,她这样问我。
这次我点头了。
『疯了吧!』
是啊,疯了,相当疯。
我哥其实很少和我说话,他本来就不爱说话,对爸妈都爱搭不理。
可笑吗,他弃如敝履的东西,我视若珍宝而不可得。
那天来得很快,就是下个周五。
周五下午,她一来座位就把我摇醒,说,准备好了,等他放学。